[心得] 《當他們認真編織時》（彼らが本気で編むときは、）

《當他們認真編織時》（彼らが本気で編むときは、）

在今年柏林影展拿下泰迪熊評審團獎的《當他們認真編織時》，是日本導演荻上直子睽違五年的最新作品。描述的雖然是跨性別、同志和多元成家的性別議題，背景又是發生在刻板印象相對傳統保守的日本社會，但荻上直子卻仍以她一貫的恬淡筆觸，細膩簡單的敘事風格，還有充滿魅力的獨特角色們，勾勒出一個清新而溫暖的故事。

和媽媽一同生活的小友，某天回家時卻發現總是喝到醉醺醺才回來的母親離家出走了。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的她，收拾好行李準備去投靠舅舅牧生，卻意外得知舅舅正在和一個「特別的」女人同居……

那個特別的女人正是凜子，一個靈魂錯置在男身裡的跨性別女性，透過手術完成了對身體的改造。從一開始的不適應與陌生，到後來的卸下心防，小友慢慢地融入舅舅及凜子的生活，三個人逐漸成為一個與眾不同、卻充滿愛的「家」。

電影的基調是輕鬆溫柔的，偶爾會有些天外飛來一筆的幽默，讓觀眾忍不住噗哧一笑，即使有時會遭受難以避免的殘酷對待，兩者平衡之下也不會讓電影顯得過度甜膩或是太悲苦。《當他們認真編織時》正是透過這樣一個故事，打破傳統觀念下的家庭結構，讓觀眾自然的體會到什麼才是組成一個家庭最重要的東西，那不是血緣、無關性別，而是愛。

雖然前些日子曾因捷運廣告上一句「這樣教小孩」而引發爭議，但這部被日本文部科學省（教育部）選為全年齡向的性別教材電影，卻著實會讓人體悟到孩子的教育有多重要，那些偏見與歧視、霸凌與傷害，全來源於他們眼中看見的大人，那些規則和框架，誰正常、誰不正常的界線，也全是大人們劃出來的。

整個故事從還是個孩子的小友出發，她觀察著大人們的不同樣貌，看著他們對待他人的方式，並重新認知和學習自己該如何與別人相處，不管是與自己不一樣的人，或者是充滿惡意的人。小友的改變，或可視為荻上直子對世界寄予的一絲期待吧──好好的、溫柔的教導這些孩子，他們會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，因為他們有著掙脫框架、打破巢臼的力量。

就如同療養院的魚池邊聳立著「禁止餵食」的牌子，但坐在長椅上的人卻會不約而同地撕下手中麵包，投餵池裡的鯉魚。這項規定再三被打破，也正呼應並強調了《當他們認真編織時》的主旨，正是要破除人們的偏見和歧視，而它探討的也不只是性別上的刻板印象，還觸及了親情與愛情的跨越限制，讓角色們突破各自的障礙與界限，放開心胸去思考以及接受與自己不同的一切。

在小友和牧生的陪伴與幫助下，最終燒掉了一百零八個煩惱君的凜子，正式在戶籍上把男性改成女性，這是她的突破，也是到了這個時候，她才終於真正告別了自己過去的男性身分。而從小就鼓勵與支持她的母親，其實也是邁出了顛覆傳統父母想法的一大步，和不願正視自己孩子真實樣貌的父母不同，她坦然且由衷地為自己凜子從「兒子」變成「女兒」而感到開心，只因這是她的孩子最渴求的願望。

相較於凜子母親對孩子的關愛，小友媽媽從一開始就被塑造成沒有盡到責任的形象，尤其在凜子出現後，觀眾更或多或少會認為她不是個好母親。但隨著凜子與小友奶奶的對話，再到小友媽媽終於出現，觀眾明白了她在女人和母親兩個身分間的拉扯，看著她狼狽又措手不及地向指責她的弟弟反擊：「在做一個母親之前，我也是一個女人啊」，我們終於理解到這個女人不是不愛這個孩子，而是她對於要如何做一個母親也是困惑而無力的，她渴望打破的正是社會加諸在母親這個身分上的枷鎖。

再來看到牧生和凜子之前的愛情，雖然在電影中著墨並不多，仍能從他的隻字片語中，感受到他決定要與凜子交往時，掙扎猶豫許久才下定決心的認真心情，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跨越和打破？那些人們揣想出來「正常」的愛情模樣，在牧生告訴小友他們相識相愛的過程中，輕描淡寫卻不容質疑的被化解了。而凜子媽媽看似玩笑的餐桌對話，其實也點破在現實狀況中，會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框架與壓力。

回到電影中出現的兩個孩子身上──小友最初對待有著陰柔氣質的男同學時，和多數人一樣選擇了對霸凌視而不見。但隨著與牧生、凜子的相處，她學到了該如何善良而真誠的對待別人，明白了有些東西並不是錯誤的，即使它和別人並不一樣。所以她偷偷跑進病房去探望男孩，斬釘截鐵地說著「你絕對沒有罪孽深重」；所以她在凜子被別人、甚至是自己母親欺侮時，奮力站出來要保護她。

而長期生活在母親壓力和同儕霸凌下的男同學，他對自我性向認同的自卑和困惑，渴望向喜歡的學長告白卻被阻止的心情，讓他選擇以結束生命作為打破現狀的方式。小友打破了她自己心中對性別和人際關係的既定印象，也是這個社會長久下來教導她的，同時也打開了男同學心中困住自己的大門，雖然我們不知道男孩未來會不會真的走出來，我還是希望有一天這個孩子可以明白自己並沒有做錯事，錯的是這樣對待他的這個世界。

整部電影呈現出的氛圍是相對樂觀正面的，但荻上直子卻沒有在故事裡試圖「解決」問題，讓每個角色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她將角色的未來留給觀眾自行去想像，即使乍看之下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，小友繼續和媽媽同住，凜子跨性別的身分還是會遇到刁難，男同學的性向認同也沒有解決，但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已經與最初時有所不同了。

因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，因為愛，因為教導孩子並和他們一起學習，透過這些今昔對比間的細微改變，告訴觀眾：即使人生會遭遇到各種困難，也會遇到完全不理解自己的人，但終究還是會有希望的。就像小友和母親那個原本凌亂、最後卻整齊乾淨的家一樣，盈滿了陽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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